2019年6月3日 星期一

有一場最無望的革命,叫做愛情:《頤和園》



今天是六四,是當初坦克車輾上廣場的日子,我挑了《頤和園》來看。這並不是像《我們的青春,在台灣》那樣完全的學運片,但也非完全無關連。

女主角余虹在片中有許多旁白,是她的日記,但我在看這部電影時,腦中不停盤旋的,是杜斯庫利卡《地下社會》的那番宣傳詞:「有一種最忠貞的愛情,叫做革命;有一場最無望的革命,叫做愛情。」



電影開始沒多久,仍在家鄉的余虹便與送郵件的曉軍發生了關係,余虹始終一臉抑鬱,也帶著迷惘。而兩人完事,替彼此整理衣裝、相互擁抱時亦是沉默,就好像是用這次的交歡,做為人生的道別。到了北京的余虹始終獨自一人,知道自己被議論也無甚在意。她在宿舍外抽菸時,遇上了李緹,知道她有個公費留學的男友若古,沒多久也認識了周偉,兩人墜入情網。而在毫無秩序的大學生活中,李緹與周偉的一夜春宵未完,就被學校教務給發現;也在此時天安門事件發生了,廣場上大家的奔逃與緊追不捨的槍聲,離散了這群人,也再未全聚起過。

若說這是部六四電影,但其實也就是拍下學生上操場、上街頭在車上示威、揮著布條;若說這不是部六四電影,卻也將話說太死。於我而言,這是一部帶有政治隱喻的愛情電影。這堆人因為愛情,也因為政治流散四方,若是沒有當時的槍響與坦克車,也許他們仍在北京,演著近在眼前的悲劇。

余虹是本劇的女主角,飾演者是郝蕾。她總是自己過著自己的生活,在日記中自說自話。她愛的人是周偉,於是她也說了,她得離開周偉,因為知道自己離不開他。正如當時與她親近的友人所說,余虹的腦子清明的很;也如她日記中所道:
「我詛咒我自己,愚蠢,茫然,心裡總是出現這樣的幻覺,在我這樣如飢似渴急不可待地想見到他的時候,其實我已經跑過了頭。」
而在學運之後,一團混亂之中,她離開了,但周偉始終是她心中的一塊。後來她工作、她流產、她結婚,然而她看起來總是不快樂。她認為在做愛時她是最誠實的,她不必為了自己的面無表情感到格格不入、也不用硬是要裝出個笑臉給予世界,於是到了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,換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。最終在一場車禍後決定結婚吧,也許結婚,就沒那麼多事情好想了,也不必在被問到姓啥時,說著自己姓「多餘的余」。但無論是誰對她來說都不夠,總在她心底的周偉、與她只是外遇關係的男子、憨厚的吳剛,於她而言就似她想點菸時,吳剛點不著,她所說的:「你有打火機,但是打不著」總是不足。

再來提提周偉。我認為他是個軟弱的男人,圖一時歡快的男人。但時代背景下,他的花心似乎不是一種罪狀。他的身體從未忠誠於余虹,心亦未有,但余虹總讓他在意,直到離開了許久許久,他與李緹的關係從北京到柏林,他始終惦記著余虹,這女人太剛強、太難以捉摸、太讓人難以忘懷,但他捉不住她,就像在學校的時候李緹說,周偉就能捉住余虹,而余虹只是回了:「是嗎。」

在北京的校園中,余虹認識了兩個女人:東東與李緹。東東純真,在某方面來說,她安慰了心中千頭萬緒的余虹;李緹世故,但她緊抱著余虹的方式,比愛人還緊。於我看來,余虹跟這兩個女人之間,亦是存在著愛情,只是不明顯,也說不明白。余虹帶領了東東如何認識自己的身體、如何自慰;李緹則是看見高牆邊的余虹、以為她要跳樓,趕緊衝上去緊緊抱住她;李緹也在床上,抓著余虹的手,說著她若是男人,一定緊緊抓著余虹。然而很多事情的發展並無原因,李緹與周偉在那個艷夏,一頓巫山雲雨,背叛了余虹。直到多年後,李緹在柏林,問起周偉,他們當年夏天到底怎麼回事;周偉回了,那現在他們又是怎麼回事?過後沒多久,當初以為余虹要跳樓的李緹,自己將自己從高樓往下栽了去。男人們討論著這個死去的女人,他們說,李緹認為愛情在心裡結痂,就不會有愛情。李緹不愛周偉,那她為何這些年來要如此?我猜,說不定她只是想證明,眼前這個普通的男人、甚至糟糕的男人,怎麼配得上余虹?於是當年讓自己敞開身體,用自己來證明,周偉配不上余虹,她還比周偉愛著余虹。

最後呢,回到了中國的周偉聯繫上了余虹。然而他們就待在房間,只有耳鬢廝磨。周偉說想喝酒,余虹也想,也許這是他們都不想繼續下去的藉口,而余虹出門買了酒,讓周偉在房中等到天亮,決定開車揚長而去,就這麼經過了路邊的余虹,然而周偉並未看見她;余虹盯著那離去的車尾,沒有多久,也轉身離去。

整齣電影,頤和園就出現了短短幾分鐘。余虹與周偉正在一塊兒,而他們到頤和園的昆明湖泛舟,在夕陽照射之下,我們只看見了余虹,周偉面色難以明辨。後來過了數年,余虹翻了相冊,她看見了周偉,而她在日記中如此寫著:
「看他一眼,又喜又悲。人其實是願意孤獨的,人也是願意死的,要不然,為何偏偏與最心愛的人作對,為何對眼前的一切漠然,而去注目永不可及的事物呢?」
但她深刻知道,她不能夠跟周偉在一起,因為她離不開、她狠不下。

在這部電影中,「頤和園」只是個象徵。每個人的心中,也許都有頤和園般的回憶。那是余虹與周偉的開端,他們正一同看夕陽紅的美好時光,短短幾個剎那,卻佔據心頭一輩子。就算余虹差一點連周偉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了,那段記憶仍是生動的,暖的,且美的。

最終,我們回到電影的開頭,余虹日記的最初。
「有一種東西,它會在某個夏天的夜晚像風一樣突然襲來,讓你措不及防,無法安寧,與你形影相隨,揮之不去,我不知道那是什麼,只能稱它為愛情。」

《頤和園》
2006 / 婁燁 / 140min / color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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